林懷民的筆 跟雲門去流浪門去流浪

林懷民的筆 跟雲門去流浪
跟林懷民談話，可以在幾分鐘內明白林懷民為什麼是「林懷民」。在他記錄雲門2007歐洲巡演故事的新書《跟雲門去流浪》（大塊）裡，提到舞碼〈水月〉中的水溫該如何控制，「3噸的水用4小時加溫到70度，幕啟前調到50度，冷卻，50分鐘後，流到台上的水必須是30度，毛孔全開的舞者才不會感冒。」他就是一泓30度的水，一切剛剛好。

　自信與親和剛剛好，周到與隨性剛剛好，說話輕重緩急剛剛好，連愛美都是剛剛好。攝影記者說，林老師我們拍幾張照片吧！他連忙從背包裡取出一條朱紅圍巾，有點不好意思地問：「配這個會不會太誇張？哎呀我跟你說，我走在路上都不太敢戴。」一圍上卻恰到好處。但也讓人有點意外，形象「仙氣飄飄」的大師，竟然因為一條漂亮的紅圍巾羞赧起來。

　打開雲門的廚房

　《跟雲門去流浪》也是一本讓人有點兒意外的作品。2007上半年，雲門舞集赴歐巡演三個月，自稱「全團最沒用」的林懷民，除了每天盯舞（他說，我好可憐！我都看幾百場了！），就是每天搶時間寫側記，在雲門網站的部落格以及平面媒體刊出，每篇字數不多，輕捷可愛，想到哪裡寫到哪裡，最後集結成書。在這本書裡，「雲門」被林懷民自己拆解了，不再是那個燙金精裝、仰之彌高的表演品牌，而是一群人，辛辛苦苦做一件事。林懷民說，自己是「把廚房亮出來給大家看」──那些勞心勞力的、起鍋動灶的、切破手指的，舞台上看不到也不允許被看到的一切。他笑出聲音：「結果，去到哪裡大家都跟我講這本書，我很認真做的舞都沒有人在說！」

　林懷民曾談過，為了讓編出的舞不被思考慣性所限制，他花了20年的時間「洗掉自己的文字」，但事實上，沒有文字為引，恐怕也不會有今日的雲門。多年前他是優秀的年輕小說家，早慧得驚人，「我好愛寫啊！國中開始寫，寫到書都不讀了，就一直寫，寫得又快，一直在副刊發表。到了要考大學，家裡把我關在一個小房間裡逼我讀書，那更好！我就在那裡專心寫，請家裡幫傭的歐巴桑買菜時幫我把稿子拿出去寄。」大學畢業，他到美國密蘇里大學讀新聞碩士，當時主持愛荷華大學英文系的女作家聶華苓得知，邀他過去參加小說創作班，他就去了。

　「到了那邊，他們說得選一個副修的藝術課程，我就選現代舞。如果不是這個轉折，真的，我很可能最後就在密蘇里讀到新聞系的學位，然後去做別的事情。」

　林懷民的加分主義

　「美好的陰錯陽差」是有福的徵象，而林懷民也確實是個「福人」。那福氣不在於他的家世、才份或世界性的成功，而在於他充分意識並且不願辜負自己的福氣。現實來說，今日的他，名氣早就超越數十年前提攜過他的文壇前輩，但60歲的林懷民至今仍以少年的口吻，不斷提起他們的照拂。至於雲門，他常會脫口離題感嘆：「雲門的舞者太棒了，就算我舞編壞了也還好有他們。至於編舞呢，我是運氣太好了，一直能保持創作力，所以到現在還是夾著尾巴在工作。看到第一流的創作者，我就常常跟自己說，哎呀，小朋友，你還早咧。」在《跟雲門去流浪》裡，他常常幫舞者與工作人員「拍手拍手拍手！」，這份心情從書名也可窺見端倪──它是「跟雲門去流浪」，卻不是「跟林懷民去流浪」。

　但我猜林懷民年輕時不是這個溫度，70年代，26歲的年紀，在台灣，創一個現代舞團，那真要沸到冒煙才做得出來。他也說自己以前是「扣分主義」，然後緊緊皺起臉，大喝一聲，做出很凶惡的樣子：「是用這個態度在要求舞者跟自己，不過，現在是『加分主義』，所以什麼事都愈看愈好。」

　不願背棄年輕的自己

　雲門每年出國進行長期巡演，林懷民堅持一定要帶書，而且是兩、三百本書，一裝好幾大箱隨團跑，儼然是座小型行動圖書館，讓團員隨時可以獲得閱讀的靜定。「你想，你的男朋友、女朋友、貓狗、花瓶、泰迪熊娃娃統統不在身邊，那會發神經啊！」然而這樣珍重閱讀、心思細膩的林懷民，也有很脫略的一面。在復興北路的雲門辦公室裡，有個獎座十分突兀地被撂在一個鐵櫃上，旁邊堆了些雜物、海報與紙張，仔細一看，原來是他2002年得的國家文藝獎。

　「就這樣放在這啊？」我問，林懷民點點頭，又有點不好意思地笑：「有地方擺就好了，總不能在家裡到處擺自己的照片跟獎座吧？那樣每天看太累了。」

　面對自己的成就會感到疲倦，或許表示背後仍有難以說明或不足與外人道的壓力，所幸，還有那個「愈看愈好」的加分主義支撐著他。雲門前20年，每天靠軋三點半才撐過去，現在舞團編制愈拉愈大，他算著算著，自己開玩笑地往桌上埋頭一趴：「啊！我也不知道怎麼會弄到這個局面？」他有經營者的焦慮，也有創作者的焦慮，對此卻不大多談，說時也是蜻蜓點水，直到最後，才慢慢吐出一句：「不過，當你很喪志、很累的時候，總是不希望背棄自己年輕時候那小小的夢想。」這時他的紅圍巾已經拆了下來，輕輕放在一邊，鮮豔的顏色適足以說明他已經不是少年林懷民，但是，他不要背棄那個小小的夢想，即使，它現在已經大得讓他覺得有點累…。

　●快問快答

　Q：老師認為現在的年輕一代充滿焦慮，六神無主，您覺得有解決之道嗎？

　A：（嘆一口氣）只有守住自己的崗位，好好守住。

　《跟雲門去流浪》

　新書發表會，11月21日(周三)下午3點，誠品信義店（台北市松高路11號3F）3樓Forum舉辦，讀者可自由入場。